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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驾船抵达了岛上,而且见到了那种金红色的飞鱼。父亲却始终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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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蓬莱
小说
作者/张人尹
01
海面开始波浪微起,快到蓬莱了。
阴沉沉的天宇下,薄雾朦胧胧地迷罩着海岸边的建筑,从不远处慢慢向我围拢过来。
那一年我十九岁,在北方的一所高等学校读书。时节大暑将过,树上的夏蝉正趴伏在枝桠上此起彼伏地鸣叫。学校很早就放假了。从大连坐客船回家,驶过渤海便可以遥遥望见蓬莱了。
到了岸边,迷雾渐渐散去,烟墨色的海浪却更加汹涌起来。客船在港口停泊,乘客顺着船梯下船。出了船舱,感受到了新鲜空气。海风携着寡淡的草腥,不断从水面上徐徐吹漾过来,轻软地揉拂我的双颊。
从港口到我的村庄,需要换乘几班公交车,再转一次大客,大约一个小时便可以望见摆立在柏油马路一侧的石志子,另一侧则是我的村庄。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村里的路不太好走。
从村子南头下车一路走过来,我倍加感到吃力,走得极其辛苦。眼前的村子对我来说应该相当熟悉,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不是作为一个外乡人来此居住,而是地地道道生于斯长于斯地生活。
我的奶奶、父亲和弟弟,以及蓬头儿,他们都生活在这个小渔村里,有关我童年的回忆画面依然能够在我的眼前一幕幕重现,仿佛我刚离开不久。但现在我似乎对它很陌生,俨然一个被雇佣来的捕鱼人在打听雇主家的详具位置,头晕目眩辨不清方向,不得不在石子路上拖着行李摸索着行走。
柳木搭成的架子身躯干瘪,在太阳的照射下倍受煎熬。道路两边的杨树上传来蝉声,“知了知了”地叫着,使人烦躁。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天还很亮,日头灼灼地半悬在空中,射出大把大把明晃晃的光,热气从青棕色的土壤中飘出来,腾腾冒着,让连入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一处。
老榆树下一个女孩儿坐在花岗岩石板铺就的台阶上看书。女孩儿一手摇着蒲扇,另一只手在书上查找页脚上的小注。大抵蝉声太噪,我拖着行李走近女孩儿,她像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路过。她的双耳好像失聪了。阳光透过叶隙斑驳地照射在书页上,纸张反射的光芒使我的眼睛感到不舒服,而女孩儿并不在意,她的头微低,两颊垂下几缕丝发,湖蓝色的上衣映在纸张上使页面发出些许青意。她的双目也好像失明了。直觉告诉我,家就在不远处。我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几个渔妇带着斗笠在街路两边拾掇鱼网,她们巧妙地将网抛向空中,动作娴熟而干净,一张张鱼网不偏不倚撒落下来砸在架子上,铅坠相互碰撞,支架发出“嘎吱嘎吱”微弱的呻吟声。路边笸箩里平铺着鱼鲞,大多都是带鱼鲅鱼大*鱼之类常见的海鱼。鱼鲞在太阳的久晒下冒出褐渍渍的油,此时几个男孩子放学回来,随手摸起一条鱼干使劲儿嚼着吃,他们掀开鱼网,在晒网架中钻来钻去,一会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村里的房子大多用石头砌成,房子与房子之间空隙不大,其间尽是曲折的胡同。沿着胡同往里走,大约快到我家了。一中年妇女冲我笑脸相迎,她整整姜*色的头巾,双手叠搭在身前竖立的草耙子上,操着乡音向我打招呼。这张陌生而普通的面庞使我一愣,竟记不起是谁来——多年在别地读书,多数老家的人在脑子里糊了模样,认不得认不清也平常,我故作镇定,冲她笑笑作以回应。
“回来了?你媳妇儿呢,没跟着回来?孩子也没带?噢,想起来了,孩子得跟着他妈,还没断奶吧。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我仍旧对眼前这张寒暄的脸丝毫没印象,努力拼凑有关她的蛛丝马迹,想来她或许认得我家,知道我家的一些人和事,又或许是哪家的亲戚,不经常走动以至于生疏了?可刚刚谈我的这些她完全记错了,我还在读书,并没有娶妻,更别提孩子了,发达一事也无从谈起。我试图避开她的眼睛,目光扫向路边的洋槐,硬着头皮回道:
“嗯,放假了,回来多住几天。”
中年妇女没有作声,等我继续说下去,她似乎在提醒我落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此事对我对她都至关重要,就像饭后喝水睡前撒尿一样不可或缺。可究竟是哪件事我一时摸不出道儿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的谈聊不过几句,我反复咀嚼一一对应,才发现真的忽略了此次对话的重点,是面前这位中年妇女给我作下的总结。我便补充说:“放心,我不会忘了您的。有我的一碗米保管有您的半碗饭。”
中年妇女这才舒展眉头,嘴唇咧开,露出浑*的牙齿——其实牙齿原本就暴露在外面,牙齿上下难以对齐,上排显著向外突出,嘴唇不能包住,猩红的牙龈便晾在空气中。她的样子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便如此,我还是记不起她究竟是谁来。
和中年妇女作别后,我整了整思绪,顺着胡同回家。胡同里的路也不好走,小道上铺着各种硌脚的石头,有的像人头,有的像鹅蛋,有的像破鞋,路面不平,坑坑洼洼,没有多少积水,有几条暗灰的泥鳅干死在里面。幼时我常和蓬头儿一块,挽起裤腿甩掉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冲进紫泥中,在没有水的小塘里捉泥鳅。
离家约莫有五六米,前方响起敲击盆碗的声音,断断续续。跟着声响我一直往前寻去,那声音从我家南屋老房子里发出。
我透过窗子朝里面看,奶奶盘腿坐在炕上念佛,弟弟穿着一件白背心,蓝色的短裤褪色很严重,他坐在紫红色的凳子上,和我相距几米,面前摆了一堆大小不一的碗盆,聚精会神地敲打桌子上的物什,一只猫慵懒地蜷缩在他身边。他瘦骨嶙峋,如同一片单薄的叶子脱落枝头。他的嘴唇很薄,手指纤长,眼神清澈,睫毛呼扇一下,一阵风吹过来。
“回来了,快进来。”奶奶看到我站在外面,招呼我进屋。弟弟见我进来,慢慢别过头,放下手中的木棍儿,仔细端量我。
“弟弟好些了吗?”我问奶奶。
“还和以前一个样儿。”
“我爹去哪了?”
“出海打渔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奶奶的腿脚比以前更不利索了,她慢拖拖地从炕上挪下来,走向厨房准备晚上吃的饭菜。我从行李箱中拿出玩具,蹲在地上和弟弟逗乐,弟弟冲我笑,然后把木棍递给我让我陪他一块敲。
下午的房间潮闷燥热,玩了一会儿我感到口渴,便走到柜子前拿着搪瓷茶缸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地喝水,半杯下肚暑气顷刻间四散而去,连长途疲惫也在此时荡然无存,我端着茶缸仔细查看,由衷钦佩家乡的水竟有这样的奇效。水饱之后我抬头看向墙壁,灰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木质相框,里面放着许多弟弟的照片,父亲一手将他有力地高高举起扛在肩上,脸上溢出熨足的笑容。
晚饭后,我把饭菜收起来,洗刷碗筷又拖了拖地。弟弟躺在推椅上看起来很不好,和刚见时相比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他脸色苍白,骨节突出,眼睛半睁着,吃力地喘息,干枯的身体上下浮动,透露出他还是活物的信息。
弟弟患了一种很奇怪的病,不经意间就会四肢抽搐,眼睛鼻孔流出暗红色的液体,奶奶说那不是血,只是一些浊液而已,不用担心。我点点头示意知道,眼睛重放回弟弟身上。弟弟精神略略转好,他无聊地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屏幕里一只狮子扑过来,它张开大嘴,露出凶残的獠牙。本来安静趴在弟弟椅边的猫立刻蹦起来四处乱窜,用力地撞在玻璃窗户上。
奶奶将弟弟推到墙边,破开的土墙皮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里面有各种带翅膀的小虫子飞出来落在弟弟的身上,他无力动弹,嘴里哼哼,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神里的畏惧和恐慌。
02
夏天的白昼无比冗长,傍晚更是绵热沉闷,我的身体又懒又乏,便早早地上炕躺下了。
父亲回家只呆了一天又出海去了,我感到百无聊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无论是躺着睡觉还是洗个澡再看会儿电视都不能使我打起精神。我现在有一肚子纷乱如麻的心事,个个扯不出头绪,但我脑海中始终在酝酿着一个念头,我急切盼望着来一场骤雨,盼望狂风暴雨之后,能够随同父亲和众多乡亲一起出海捕鱼。但父亲一直拒绝让我跟他一同出海,他不喜欢我,他的眼里只有只有弟弟,每次见面连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对我讲,我在他的世界里好像已经如同一只透明的水母,在海水中渐渐漂远了。
现在我只能依靠想入非非打发这些无法排遣的愤懑。我捞开蚊帐呆呆坐在炕沿上,脑袋耷拉下来垂在锁骨上,精神更加萎靡了。弟弟曾告诉我,父亲带他去蓬莱岛上捕鱼,天气晴朗没有大风大雾的时候,驾着渔船不到半日就能到达岛上,那里的鱼个顶个肥美,渔船驶过去,弟弟撒一把鱼食,成群的海鱼便围着船身打转溅起腥咸的海水。
渔民们对这些盈千累万的鱼熟视无睹,他们只对一种鱼感兴趣,那种鱼通身金红色,生有一对翅膀,能在水面上飞也能在水里快速游,但它们只在夏秋之交的时节出现,而且行踪极为隐秘,见着它们的渔民不多,真正捕获到它们的更少。
人们捕获它们是为了获得它们身上的鱼皮,它们的鱼皮可以做成皮衣皮包,颜色艳丽,美妙无比。渔猎到它们不仅要靠技巧,还要看个人的运气。我家墙上挂着的那件五彩鱼皮衣就是用这种鱼剥皮缝制而成,用手摸上去很光滑,微微感到丝丝凉意,平时不掸扫也不会落上灰尘,始终在光的照射下闪着熠熠金光。
冥想之际,我听到有人进了屋。我抬起眼皮看了看阳光,太阳刚刚触到窗子的上沿儿。长久待在屋子里琢磨事儿,我已经学会通过观察太阳和窗柩的距离来判断时间,太阳透过窗子能被看见,该是下午六点左右,这时候会有孩子放学回家在村头的空地上踢皮球。我家靠近村北头,村民回家都有从屋后的小路上经过,趴在窗子上就能看见下地和捕鱼归来的乡民谈笑着往自家方向走去。
进来的人是蓬头儿。
“虎哥,今天又这么早就躺下了,不打算出去摸个牌儿?你来,我们打够级五缺一。”他嬉皮笑脸地说。
“可以。昨晚赢了多少?”
我感到有些燥热,便将已经久泡无味的茶叶水倒掉,重新捏了一小撮新茶放进去,倒了一满杯的热水,泡了一大玻璃杯新茶水。
“一百多吧,昨天手气好,前些日子没少输。”
我依旧坐在炕沿儿上,身子向后一张将蚊帐放下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场洋洋洒洒的大雨,半小时能接一盆子的那种大雨。”
“今年还没有见到场大雨呢。”
我变得失望,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算日子,应该也快到了,去年的那时候就是下了大雨。大雨过后我爹就出海了,回来打了满满几船的活鱼。”
说到捕鱼我感到全身充盈着力量,眼睛里好似能射出光芒,刚刚的疲颓顷刻间荡然不存。我的希望就在此,出一次海撒一次网捕一次鱼,而不是在岸边翘首以待渔船凯旋,然后和各家婆娘们一起迎上去帮着卸船。
多少年来,我一直帮着做这些活,卸完鱼后,将各种鱼分类装好放进没盖的塑料箱子里,好待拿到集市和市场上去卖。品相不好的留下来自家食用。刚捕捞上来的鱼无论酸菜清蒸还是糖醋红烧,新鲜的大海的味道特别浓厚,从唇齿之间一直顶到鼻腔久久不能遗忘。吃不掉的就做成鱼鲞或者咸鱼肉酱,等休渔期拿出来做成菜招待亲友,孩子们上学也喜欢带着去就着馒头吃。
这个话题使我精神焕然起来,口中喋喋不休,反复絮叨,希望能真真实实地出海打鱼,不是在近海打鱼也不是去远海捕鱼,而是驾船去蓬莱岛上捕那种会飞的有翅膀的鱼,它们既生动又活泼,对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对此,蓬头儿早已听得两耳生茧,就打断我。
“虎哥,喝酒去吧,我请客。”
我停住臆想,从当中回过神来。
“回回都是你请,这次我请,我估摸着快要落场大雨了,落了雨我就能出海了。”
“嗯,是到了时候了。”我看了看墙上的鱼皮衣,喃喃道。
我起身捞起蚊帐,这时候突然发现,床上已经湿漉漉的了,我的身上也已经湿漉漉的了。
往西北走三里多就是清滨镇,镇子上有几家烧烤,各色海鲜像生蚝扇贝在我们这里并不需要花过多的钱,我点了些烤牛肉烤五花,蓬头儿又要了一份煮花生毛豆,一箱啤酒。
镇子靠海,远处涌动着低沉的海浪声,烧烤摊上没几桌顾客,夜色生凉更显镇子安静,甚至飞蛾撞击灯泡声以及海风吹拂屋顶上的茅草声也清晰可闻。抬头看看天空,月亮隐约可见,漫天星辰密若碎银闪烁可爱,白天的炎热和燥闷在此刻消匿不见,一股清凉从脚底倏忽而生窜至天灵盖,使我猝不及防打了一个激灵儿。
“下次跟不跟我出海?”酒菜上桌后,我问蓬头儿。
蓬头儿噗嗤一笑。
“你可拉倒吧,俺大爷说了多少次都不准你去,下次能成?”
“怎么不能,这次肯定会让我去的。万事俱备,只欠大雨了!”
“好好好,不说这些了,来,走一个。”蓬头儿举着酒杯向我碰来,我随即端起杯子迎过去,两杯相碰发出清脆的玻璃声,久久不能散去激荡在清爽的夜空中。
闲处时光易逝,我们俩一直喝到海风吹起,潮透了衣衫凉透了屁股,才醉醺醺地相别离去。
03
蓬头儿要去县城到学校补课,因为明年他就要高考。蓬头儿从屋后经过我家。我房间的窗子半掩着,他站在窗子下的石墩子上用树枝敲打我家的窗户。我听到声音后醒来。
“谁啊!干什么!”
“我啊,我去等车上学去。”蓬头儿在窗子下面大声回应。
“哦。”
我从窗子上探出头来,睡眼惺忪。他背了一个书包,里面肯定少不了鱼鲞鱿鱼干之类的东西,他要到村头等去县城的客车,客车就在石志子那停下。
“好好上学,考上大学就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了。”
蓬头儿点点头,踮着脚尖,把头向我靠近。
“虎哥,告诉你个秘密,暴雨就要来了。”
“你说的是真的?谁告诉你的?”我听了很兴奋,朦胧的睡意全无,迫不及待地追问他。
蓬头儿得意地笑笑。
“你没看见池塘里的青蛙开始发哑得叫,蜻蜓飞得老低,今早还有小鱼跳出水面呢。这你要是不信,俺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快要下雨了,这两周我住学校不能回家,让我带把伞,俺妈不会平白让我带把伞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我感到这个炎热的夏天终于有了盼头,就在时间的不远处,一张鱼网向我张开,我站在甲板上,随着行驶的渔船穿梭在又腥又咸的海风中,一条又一条金红的大鱼跳进我的舱里来。蓬头儿说的肯定不会有错。我对蓬头儿的信任远远超过对自己的信任。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不会骗我的,他是不会欺骗我的。他一定是对的。
04
鲁东地区的三伏天来了,却没有下雨,只刮起了风,那风乳白色,柔柔的,软软的,像泡了好久的白色手擀面条。风中什么也不掺杂,密密麻麻不透气。村里的渔户都不敢在夏日中午把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暴露在街上的空气中。
有一次,一个肥胖的大脸闺女到铺子里去买冰棒,回来路上被风吹掉了头巾,到家脸上就鼓起了几颗葡萄大的燎泡。她娘慢慢给她用针把燎泡挑开,里面流出*色的浊液,她就咧开干石榴般的嘴,露出两颗大板齿牙,“咯咯咯”开心地笑了。
吃完早饭,我用车推弟弟到街上走走。在街上,我又遇到了前些日子我回来时见到的那个中年妇女,为了避免尴尬,我企图从旁侧的一条胡同绕过去躲开她,她似乎未卜先知,大声喊住了我。
“出来晒太阳?我看娃子好多了,就是怎么脸上还没点血色?是啊,多晒晒太阳就好了。哈哈。”
她的牙龈再一次暴露在我的眼前,那么寻常又是如此奇特,使我不能忘却。
“今日天好,到处走走,总待在家里我怕他闷得慌。”
“给他披件薄衫,直吹直晒也不好。”
“我叔不在家,婶儿?”
我竟开始同她攀谈起来,其实我依旧丝毫不认得她,但潜意识里似乎她就已经是我的婶婶了,这不是逢场作戏的客套询问,也不是无话找话的敷衍,而是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我,她是我的同乡,是我的长辈,甚至是我的亲友,即使我并不识得她。
“出海了,兴许还得几天回家。”
“噢。”
我同中年妇女说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蓬头儿在胡同口喊我。
“虎哥,你家房子被疯子烧了!快回去看看。”
我迅猛转过头看向位于西北方向倒数第二栋房屋,那是我家。果然我家屋顶此时正冒起滚滚浓烟。
“什么!娘的,你说什么。”
我起身火速跑回,蓬头儿则推着我弟弟。
等我跑到家,四周已经响起了铁桶瓷盆咚隆相撞的声音,四邻和村民闻声赶过来救火。等火被扑灭,我家南屋屋顶已被烧出了一个大洞,幸好墙壁都是石头垒成的,除了茅屋顶被烧坏别无大碍,只可怜家里的那只猫不知怎么没逃出来,它全身毛发被烧掉,黑得油光发亮,肚子圆鼓鼓的。
父亲想把它拿出来,不料猫的肚子突然爆破,血红的肠子从破开的地方流出来,十分恶心。弟弟躺在推车里翻着白眼,哈喇子直流,似乎被刚才的大火一吓,情况比以前更严重了。
奶奶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盘腿坐在蒲团上照旧念她的佛。父亲一边恨恨地跺脚一边指着疯子大骂。可再如何痛骂都于事无补,他是个疯子,又能拿他怎么样呢?我朝疯子看去,那疯子正歪躺在路口的石头上打哆嗦。
傍晚出奇地下了一场大雨,天地一片昏*。破了洞的屋顶潲进雨来。
“快贴符!快贴符!”奶奶大声喊道。
我看了一眼奶奶,心里想:贴符有用吗?奶奶赶忙取出许些年前的暗*的符条塞给我。我踩着板凳,半信半疑地将符条贴在洞口上。可是雨水还是一个劲儿地涌进来,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我就知道,奶奶整天捯饬的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05
转日天气转好,我和父亲把屋顶修好。
父亲走到屋檐下,脱掉背心,上身裸露坐在台阶上抽烟。汗水顺着他的脊背流下来,洇湿了腰上的一大片裤子。我放下手中的铁锨,慢慢朝父亲走过去。
“爹,我要到岛上去,跟着您捕鱼。”
父亲没有言语继续抽烟。
“我想去蓬莱岛上去捕那种五彩的鱼,爹!”
父亲挪了挪脚,往石阶边弹了弹烟灰。
“咱家的狗呢?”
“早死了。”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问。
“那谁看家?谁来照看你弟弟?你奶奶这么大的岁数了!”
“就去几天又不怎样!”我愤愤地说。
“老实在家呆着!”
“不,我一定要到岛上去!”说完我恨然走开,留下父亲一个人在原地继续抽着烟。
我走进南屋看奶奶,奶奶躺在炕上一动不动,或许是睡着了。进屋后我把门带上坐在墙根下。墙皮是灰白色的,不时有土墙皮脱落下来,像极了牛皮癣患者身上的皮肤;窗户许久没有重新油漆过,褪掉漆的地方裸露出腐烂的木头,红得近乎黑色的血。这里的确是一个让人生厌的居所,许久以前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回荡着两个字,逃离,逃离……
天花板上不断有灰尘掉下来,一颗颗,一粒粒,全身呆着毛茸茸的小刺。我仔细凝视,它们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最后落在我的脚上。我的鞋子是黑色的,分辨不出是哪种布料,但灰尘实实在在落在了上面。
我认得这些灰尘,冬日风起时铺天盖地全是这种灰尘,个头稍大些,有*豆粒般大,打在身上痒痒的,我和蓬头儿常常用簸箕去收集这些灰尘,一阵大风过后,满满一平簸箕。然后我俩回家让我奶奶给用大锅一炒,风箱呼啦起来,锅底的火也跟着呼啦起来,锅里“叭叭叭”响个不停,有时蹦出几个炸到蓬头儿脸上,烫得他龇牙咧嘴笑。炒好之后,我们一人揣上两大口袋蹦蹦哒哒到外面玩去了……
我睁开双眼,天阴沉沉的,昏黑一片,好像随时都会崩塌下来。蓦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我缓过神来。
“谁呀?”我问。
门外传来啼哭声。
“你爹死了,掉井里淹死了,现在在天井里躺着呢。”
虽然我正生父亲的恨气,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顿时感觉空气凝固了,久久不能相信。我无力地站起来。怎么可能?父亲是怎么死的?刚才他不正和我吵个不停吗?不可能的!
我推开屋门疯狂地跑进天井里,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父亲既没在吸烟也没有在地上躺着。我松了一口气,这根本就是幻觉,不是真的。我走进父亲的房间。血,好多的血!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不是淹死的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强烈的窒息感让我将要昏死过去,血液在血管里涌动膨胀,随时随刻都可能迸溅出来。
我努力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房顶,我正睡在父亲的炕上。
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我想捡起我失落的衣服,发现我并没有衣服,我只是一个赤裸的肉体,如同一个不存在的人,或者说在我的世界里我不存在。我匆忙打开窗子,想极力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却看见窗外天空依旧黑暗,闷得我喘不过气。黑暗急速窜进房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身后的事物逐一吞噬,我拼命奔跑,希望能够逃脱这片世界。可是后面的黑暗紧追不舍越来越近,我不能摆脱,我越来越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要把我撕碎,我始终逃遁不掉……
我无助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好像忘掉了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努力地回忆着那个名词——父亲,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在记忆里却找不到了。
突然屋顶掉下一个东西,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嘭”的声响,直觉告诉我,那就是我的父亲。悲伤莫名袭来,我不禁问自己,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我们而去,不愿意逗留片刻?我开始迷茫。
“我一定要到岛上去!”我暗暗对自己说。
转过身,在房间的一个角落,我看见一个背影,我追啊追啊,知道追到下一个角落它停了下来,我赶紧跑了上去,角落太硬,把我的额头撞出了血。血液哗哗直流按止不住。我幡然醒悟,这不是幻觉,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望向昏黑的天际,我看见远处乌云后面有一轮硕大的落日,它一路颠簸,它颤颤悠悠,它缓缓沉入大山之中。
死亡并不是解决问题唯一的方式,相反那是最糟糕的方式。世上有许多东西都容易遗失,譬如生命,有了生命我们才能拥有一切,才能在混沌落寞中找寻到彼岸。
06
最终我驾船抵达了岛上,而且见到了那种金红色的飞鱼。
父亲却始终没有找到。
文章作者
张人尹
职业:黑龙江大学民俗学专业学生
编辑: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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